詹月华和山老爷的故事

这件事发生在民国年间，主人公詹月华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才离开人世。

靠租山种地的他，家住贡嘎神山东麓摩岗岭下的大渡河边。他的家前有河，后有山，每天不钓鱼就砍柴，不到天黑不回来。尽管如此辛劳，还是老鼠喝米汤一一连嘴都糊不上。每年到了秋天，粮食收打进屋，除了财主山老爷的地租，就所剩无几了。特别是近年染上了鸦片烟瘾，生活更过得紧紧巴巴，经常有了上顿无下顿。

有一年青黄不接，他接连给山老爷砍了几天青杠柴。山老爷说：“不要了，你自己背回去烧吧。”在回家的路上，他看见大渡河水有些浑浊。呵!这是钓石扒子(一种鱼)的好时候。回家放下柴背，拿上绳子和鱼竿就往大渡河边上跑。他把十多根竹竿绳的鱼钩上都穿了蚯蚓，然后放到河里，便到一块光溜溜的大包上坐下，从衣袋里掏出兰花烟，吧嗒吧嗒地抽起来。一双眼睛却直盯着竹竿，充满了希望。忽然一根绳子轻轻地摆动了两下，他连忙跳下去拉了起来，呵!一条黄辣丁(一种鱼)。捉下来穿好后，又将绳端的鱼钩穿上蚯蚓放到水里，脸上浮现一丝欣慰的笑容。

从清晨到太阳出山口，他一共钓了六条“石扒子”和“黄辣丁”，从太阳出山口到太阳当顶(中午)了，一无所获，还是七条。眼看红日西斜，肚子咕咕咕地提起意见，清口水直往上漫，一根根绳子从水里拉出来的都是失望。他全身有气无力，有些耐不住了，但又想到与其坐在家里挨饿，不如再钓一会儿。太阳慢悠悠地将要落下西山口，他又拉了一遍绳子，结果在大石包下的一个回水沱里，钓到一条青色的大石扒子。太阳落山了，大渡河边上孤零零地就剩下他一人，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涩滋味，正当他准备收起鱼竿和绳子回家，突然刚才的那根绳子又抖动了两下，他跳下去赶快拉起来，结果又是一条青石扒子，于是安下心来，再把绳放到水里。常言说：“休别有鱼处，莫恋浅滩头。”他装好的一袋烟还没吸完，刚放下的那根绳子又抖动了，詹月华一把抓着鱼竿，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，可是一拉，糟了!左拉右拉拉不动，为了不拉断绳子和鱼钩，他用鱼竿一边撬一边拉，很费了些神，一个笨重的东西渐渐浮出水面，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具人的尸体，全身的肉都已经腐烂了，胸腔中的内脏早被石扒子吃得精光，只剩黑压压的石扒子，吸附在一根根肋骨上。詹月华顾不得避开难闻的腥臭，将尸体胸腔中的一条条又肥又大的石扒子捉起来串好，然后用竹竿将尸体推入流水中冲走了。他把长长一串石扒子在清水中洗了一会儿，提了提，大约有四五斤，高高兴兴地跳上河坎，回到家里放好鱼竿，刚跨出门不远，便望见山老爷摇着绣花扇子过来了。

山老爷望见詹月华手里的一长串石扒子，眉开眼笑，今天是他先开口打招呼。

“詹月华，你今天好运气啊!”

“山老爷，你逛耍?今天是多钓了几条。”

“准备上哪儿卖?”詹月华回答：“上街。”

“算了，给山老爷我提去。山老爷给你几升玉麦面，斤把腊肉，再请你吃几口鸦片烟。”

他迟疑了片刻说：“好!”

詹月华尾随山老爷到了他家厨房里放下石扒子，山老爷一面高兴地安排厨师：“一半红烧，一半清炖。”一面叫詹月华和长工们一起吃饭。饭后老詹又到山老爷的烟盘子上吸了几口烟。山老爷还给了几个烟泡子。然后叫管家给他两升玉麦面和一小块腊肉。詹月华离开山老爷的深宅大院，回到家里已是掌灯时分。

詹月华走后，山老爷家厨房内香气诱人，饭厅中间华灯高照，美酒佳肴让山老爷大饱口福，让长工下人馋涎不已。

一天老詹家来了两位客人，他们是和詹月华经常一起钓鱼的伙伴。一个提了酒，一个提了几条石扒子和一条鱼，原来这天是老詹的生日。酒桌上，老詹对他平日里最爱吃的石扒子连动都没动一下，两个伙伴感到很奇怪。一个伙伴说：“一定是我的手艺差，不合老詹的口味。”詹月华怕得罪朋友，只好将那天的事情一一告诉了他俩，还特别强调千万别传到山老爷耳朵里。这天，他们谈得投机，喝得痛快，从中午一直喝到太阳落山。老詹送他们上路时，一个朋友还在说：“今天我们三个人喝痛快了，一共喝了三瓶酒，四盘菜……”

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壁，几天后的一个清早，詹月华刚方便后进门，就听有人喊：“詹月华，山老爷有请!”他顿时一怔，知道糟了，紧接着四个狗腿子进门来，不容分说用绳子套着颈项，推推搡搡把詹月华抓到了山老爷的柴房里吊起来，马鞭子一声响，一阵钻心的疼痛，红红的一道血痕随之冒出。一阵毒打后，山老爷来了，他头戴瓜皮帽拄着拐杖弯着腰，不时发着干呕，看样子是早气得七窍生烟。他用拐杖指着詹月华的光脑壳说：“詹月华!你为啥子要把吃了死人的石扒子卖给山老爷我吃?”“哎哟，山老爷，我不敢……”。“你卖给我吃了，还说不敢!给我打!……”“哎哟，你要买，我不敢不卖给……你……”，“你胡说!给我打!”又是一阵清脆的鞭响后，山爷又问：“你为什么不老实告诉我?”“老实说了怕你……认为我……不愿……”詹月华心想，不能再说了，只有装死。于是叫声越来越小，最后像没气了。山老爷叫：“住手!”并用手在詹月华鼻子前待了一会儿，觉得没多少气了，才叫：“把他给我摔到门外的田边上去。”说完拄着拐杖恨恨地走了。狗腿子丢下马鞭也走了。这时长工下人们才把老詹解了下来，背到龙门子外的大田边，有人抱来几个干谷草垫在地上，把詹月华放在谷草上后，渐渐离开了。他听见有人说：“这事把山老爷气惨了。”有的说：“老詹也被山老爷给打惨了。”只听厨师说：“幸好山老爷在场，我才没有品尝一块吃死人肉长肥的石扒子。一切终归于寂静，老詹慢慢从地上爬起来，一瘸一跛走到家中……”。

此后，山老爷再不买石扒子吃，詹月华喝酒也再不讲过去未来，天南海北了。